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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脱离秘狱重登地面,看到杨在恩已等在外,躬身道句郎君随奴来,随即转身而去。
裴萧元随这宫监在宫中行走了一段路,转入夹城道,那里停了一匹马。
他上马,沿着无人的夹城独自前行,出延兴门,又跟着等在城门外的几名宫卫在郊野里行了一二十里路,最后,停在一处坡地之前。
城东延兴门外,是大片荒野,亦是长久而成的乱葬岗,这世间无数无主尸的最后归身之地。
乞丐、饿殍、弃尸、被断头腰斩的罪犯,还有成千上万的死于从前那一场破城之乱的流民。
就在此刻,或许就有几根不知是谁人的枯骨,正被他踩在脚下。
他看到自己上司大将军韩克让就立在近畔。
前方的坡梁上,则停了一架坐辇,上坐一人,那人背对着他,面向着坡下的荒野,身影凝定。
韩克让见到他,略略点头,示意他前行。
裴萧元慢慢走到近前,向着此人背影下跪:“罪臣裴萧元,叩见陛下。”
皇帝没有动,只漫声道:“你来。
到朕的身边来。”
声音意外得平缓。
裴萧元起身,登上野陂,停在皇帝坐辇的身后。
“你能瞧见什么?”
皇帝问。
裴萧元循着他目光的方向展望前方。
在清冷的夜半月光下,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,由近及远,到处都是抔土堆,高高低低,有新的,也有年深日久坍塌无踪乃至裸露在外的坑地。
白色的,半埋在浅土里的,是野狗刨叼出来的残骨,再远一些,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,隐隐有烁灭不定的惨淡绿光在漂浮,那是托载着无主亡灵的鬼火,随着夜风,四处游荡。
“昨夜朕去见了嫮儿,她说要去寻她阿娘。
她不知道,她的阿娘就在此间,不知乱葬在了何处,更甚者,或许是被弃在野表,而今尸骨,荡然无存。”
皇帝那克制得听起来如同平淡的声音在裴萧元的耳边响了起来。
他的眼中闪过一缕惊诧,蓦地转向皇帝。
沉默了一下,皇帝望着远处幽夜下的旷野,继续说道:“当年她母女出事之时,朕全然不知。
朕对不起她们,当时朕正带着兵马辗转各地,每日想得最多的,是如何平叛,没有亲自回去接应她们。
朕也做梦都不曾想,长安会破得如此之快,数月后,在阵前收到消息,接应她们的人还没赶到,城便被破,她母女失去下落。”
“那时战事正是吃紧,朕也做不到脱身返回亲自去寻,只能再派人到处地找。
也是那个时候,关于她母亲的流言开始传播……”
皇帝顿了一顿。
“是朕太愚昧了。
一面告诉自己此事不会是真,一面在深心里已是开始信了。
等到战事平定,收复长安,朕也登基,流言已甚嚣尘上。
朕始终没有她和嫮儿的下落,倒是当夜有一值夜的城卫军官亲眼看到她与画师同行,状若奔逃。
那军官是为朕做事的,不会说谎。
也是那个时候,朕彻底信了流言,心灰意冷,盛怒之下……”
皇帝停下讲述,缓缓闭目。
裴萧元默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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