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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雪越下越大,荣庆堂的西洋自鸣钟敲过子时三刻。
贾母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吩咐:“让厨房送些吃食来,不拘什么,横竖今晚大家会儿也睡不着,先垫一垫肚子。”
“是,老祖宗。”
鸳鸯提着一支红灯笼往小厨房去,路上瞧见抄手游廊下歪着几个满身酒气的粗使婆子,打扫也不尽认真,满地的瓜子壳混着摔碎的喜字青瓷碗——昨儿宝玉大婚撒帐用的一些瓜子花生卡在石缝里,食盒盖翻在雪地上,瓷碗露了出来,里头凝着半碗没喝完的燕窝。
忍不住呵斥了两句:“明个儿还不干净,仔细你们的皮!”
小厨房此刻倒比白日更热闹,灶眼里的火光映得窗纸通红。
柳嫂子正举着铁勺敲打偷藏鹿筋的小丫头,见鸳鸯进来慌忙堆笑:“姑娘要什么?现在正煨着鹿肉,海参烩鱼翅也有,若是要清淡的也有冰糖血燕盏……”
话音未落,角落里突然传来“咚”
的一声。
鸳鸯循声望过去,只见半扇金华火腿滚进柴堆,油纸包着的干鲍鱼撒了满地,两个粗使丫鬟正手忙脚乱地往怀里塞。
“老太太要些易克化的吃食。”
鸳鸯假装没看见,指着蒸笼道,“要那笼玛瑙冻罢,再切一碟子的糟鹌鹑,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他们便按平日里准备。”
笼屉边沿凝着琥珀色油脂,竟是用整只老母鸡吊汤蒸的豆腐,柳嫂子忙不迭掀开屉盖:“这是早前怕宝二奶奶饿预备给,蟹粉金丝卷配野菌煨鹿筋,还是鲜着呢……”
“也装上些罢。”
鸳鸯望着灶台上堆积如山的食材:南海血燕盏碎在砧板边,砗磲贝熬的高汤泼了半锅,忽觉喉头哽得慌,“西院闹成这样,你们倒还……”
“好姑娘,库房钥匙都叫大老爷收走了。”
柳嫂子压低声音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烘烘的油纸包,里头是炸得金黄的乳饼,“就说我们这,昨儿备的二十只填鸭今早只剩八只,偏偏对不上数,还有那肉干,少说也短了三头鹿的分量,二十几坛还剩几坛,指不定也被人薅走……”
鸳鸯听了一耳朵八卦,只觉得柳嫂子可笑——听贾母说,二太太私库里银子比公库顿,少说也有百万两——想到这里又是呼吸一滞,如此天大的数目,怎么可能盯上这二十只填鸭、半扇羊肉?
定是底下人趁机揩油,是人都知,这阖府上下,但凡沾上一点管事,谁不贪啊。
等回了荣庆堂,主子们也一样奢靡,因天气冷糟鹌鹑翅尖挂上略浑浊的荤油,贾赦见到就骂:“这起子灶上的婆娘越发惫懒!
不过是熬个夜,拿这些腥膻物来搪塞主子!”
邢夫人捏着帕子虚拭眼角:“可怜见的,我陪嫁那套翡翠头面若能找回来,何至于让老太太吃这起子腌臜东西……”
说着又将那玛瑙冻搅得稀烂,明晃晃的油花看着让人心烦。
贾政盯着自己面前的海参烩鱼翅,喉结滚了两下终究没动筷,王夫人也把碗推远半尺。
还是老太太明事理,乌木拐杖重重杵地:“等明儿银钱使尽,你们就嚼着雪水吃土充饥罢!”
荣国府兵荒马乱,大观园那边还算静谧,但大观园说到底也是荣国府扩修出去的,不可能完全听不懂荣国府闹出的这么大动静,又是哭闹又是惨叫,怪瘆人的。
好在并未持续太久,突然一下子又静了下来。
贾母又唤了心腹赖嬷嬷,并且琥珀、翡翠几个来大观园探一探,看这边娇客们私库且如何,她还叮嘱一句:“不允许打扰主子们,尤其怡红院还是新婚。
我的玉儿体弱,你们也不许吓坏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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